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078章 洞房花燭夜

關燈
第078章 洞房花燭夜

婚禮舉行得很迅速, 軍艦一泊港,沒給雄保會發作的機會,赫利俄斯他們就直接被帶到了布置好的婚禮現場。

婚禮舉行得很低調, 他們只是為了證實婚姻關系,避免雄保會的監管,沒必要像找到真愛一樣大張旗鼓地宣揚。

沒有媒體進場,來的賓客也大多數是政府人員和蝶族關系密切的勢力。受邀而來蟲族大多驚訝於曼努埃爾竟然是幾個蝶種繼承者之間最先結婚的, 不過大概了解到赫利俄斯閣下的來歷,他們又紛紛不奇怪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他找到靈魂伴侶了呢, 原來只是聯姻啊, 那我就放心了。”

他們彬彬有禮地應邀出席, 發現其餘蝶種繼承者都沒有到場,只是送上了禮物, 但是他們的支持者都在席中,尤其是鱗翅目領袖塞基的心腹,沈默寡言地跟在曼努埃爾身後迎接賓客。

“看起來蝶種繼承者之爭已經有了結局。”一只鞘翅目雌蟲不動聲色和旁邊的蟲八卦。

“嗯哼, 他的雄主以前也是人類對吧?流落在外的雄蟲閣下和發現他的蝶族結婚, 這個劇本眼不眼熟?”

“小阿努比斯要維護自己的雄主,那就必須連同伊卡洛斯一起維護, 畢竟經歷相同,一旦伊卡洛斯出什麽事也會牽連新閣下。”蜻蜓目的蟲族小聲嘀咕,“塞基為了保證卸任後, 不被翻舊賬,也只能選曼努埃爾。”

“不止吧, 我雄主透露了點消息,新閣下還是伊卡洛斯的學生……”他們交換一個內涵豐富的眼神。

一只正襟危坐的蛾種敲敲左邊座椅的扶手, 示意其餘蟲往左邊看:“諾,那邊是伊卡洛斯閣下關系好的雄蟲。”

雄蟲們離開狼蛛星後就很少能聚集,分布在帝國各處,而星際遷躍對雄蟲身體的負擔太大,需要提前給雄保會申報。這些雄蟲能出席,要麽是提早出發,要麽是很早就申報了星際遷躍,反正都是收到邀請後就動身前來。

“哇哦,看來他繼承了伊卡洛斯的遺產——”說話的蜻蜓目雌蟲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猛得停住。畢竟說一只還沒死的雄蟲的遺產什麽的,跟詛咒也沒什麽兩樣,被雄保會聽到了那還得了。他尷尬地咳了兩聲,若無其事地揭過:“……關系,看來伊卡洛斯閣下經營多年的關系也能照拂他。”

“等基因報告徹底完成,載入雲端,雙倍的補貼,我都不敢想那是多麽大一筆財富。”

對於這場婚姻,他們一致得出結論:“穩賺不虧。”

“他們蝶種到底是從哪撿的閣下?”雌蟲們百思不得其解,恨不得自己也去碰瓷一只。

在他們開始探討如何潛入人類社會當法外狂徒撿到野生雄蟲之前,招待賓客的曼努埃爾正好走到了這邊,打斷了蟲族張三們的刑法學術探討。

曼努埃爾帶著赫利俄斯在宴會現場穿梭,他時不時與不同的蟲族交換一些隱晦的暗語,大概是在聊目前的局勢。他無疑很擅長這樣的場景,游刃有餘地運用各種社交禮儀,得到自己想要的情報。久違地回到權利中心,他整只蝴蝶愉快得連鱗粉都要發光了。

赫利俄斯聽了一些,但沒聽懂,他準備回頭找校長要一份資料。他認了認各族重要人物的臉,大概了解到了誰是友好方,不出他所料,曼努埃爾的友好方幾乎全部是有軍旅背景的蟲族。

科梅副會長就是這個時候走了過來,光明正大來到赫利俄斯身旁,曼努埃爾皺眉,赫利俄斯朝他輕輕搖頭。

眾目睽睽之下,雄保會也做不了什麽。

事實上,科梅也的確沒做什麽,他隨手端起一杯香檳,看著赫利俄斯喝過的酒杯,柔聲問:“您還滿意今天的婚禮嗎?”

燕嶼摸不準他的路數,謹慎道:“當然。”

科梅抿了一口香檳:“那就好。聽說您原本在人類的軍校聯賽中原本有一個奪冠的機會,可惜被毀掉了。”

“聽說冠軍會噴灑香檳,所以我們為了彌補您的遺憾,專門把婚禮上的酒水換成了香檳。”

酒水蝶族原本也想全包,但雄保會強烈拒絕,他們的確有安檢雄蟲飲食的職責,因此科梅搶走了布置宴會飲食的權力。

“您喜歡就好。”他親昵地說。

燕嶼感覺手中的香檳突然變成了巖漿。

司儀是伊卡洛斯委托的一位相熟雄蟲,他看見科梅和赫利俄斯站在一起,心道不好,立刻叫自己的護衛蟲過去打斷他們,就說婚禮要開始了。

科梅聞言拍拍赫利俄斯後背:“去吧,就在蟲母神像之下,你的雌君正在等你呢。”

婚禮現場是由蝶族布置的,大面積的純白主色調,采用暗紅鏤空蝴蝶紋路的裝飾,紅白雙色調的花卉和一些不起眼的藍紫色花卉作為點綴。

巨大的蟲母塑像挺立在中央,面目模糊,張開了雙手,低著頭,蟲態化的護衛們依偎在它的身體之下。

在蟲母的註視下進行婚禮,就和基督徒在教堂舉辦婚禮的性質是一樣的,代表著信仰與最高的祝福。

“你知道嗎?”科梅微微笑著,酒杯相碰撞,香檳在杯中流轉出金色的漩渦。“蟲母時代,雌蟲們沒有交|配權,所有雄蟲歸蟲母所有——但他們推翻蟲母後,卻豎起蟲母神像,以追求繁衍。很好笑不是嗎?”

“這在你們人類那叫什麽?地獄笑話嗎?啊,說錯了。”綠眼睛的雌蟲慢慢喝下金色的酒液,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看著赫利俄斯,“不是你們,是他們。”

人類和蟲族是涇渭分明的兩族,沒有可以模糊的餘地,燕嶼已經不屬於線的另一邊,自然不能用“你們”來代指他和人類。

科梅用空杯輕輕碰了碰他的酒杯,很清脆一聲:“歡迎回到蟲族,去和您的雌蟲結婚吧。”他在“雌蟲”的蟲字音節上,刻意重讀。

這位年長的狡猾雄蟲吐出拗口的人類發音:“燕嶼閣下。”

面具般的微笑從燕嶼臉上裂開了,他的蟲族語半生不熟,因此戴著翻譯器。一般對面蟲族嘰裏咕嚕說著鳥語,他聽不懂,有種打全息游戲的游離感。可是當熟悉的人類語從蟲族嘴裏吐出,來自現實的真實感立刻刺痛了他。

他冰冷地註目回去。

耳邊翻譯器識別出這是人類語,翻無可翻的機器把這句話重覆了一遍。那麽直白的提醒他,這就是自我而殘忍的雄蟲。

這就是你體內另一半血液的同胞。

*

婚禮由穿過各類蝴蝶爬滿的拱形隧道開始,這代表蝶族的祝福。密密麻麻的蝴蝶被花蜜吸引到白色網狀拱門上,斑斕妖異的眼紋密密麻麻相疊,遮蔽天日。

罅隙間露出的光斑映出艷麗的蝶翼。除了標本愛好者,任何人類走在這條路上都會感到悚然。

在隧道裏他們根本不牽手,懶得裝恩愛。

周圍沒有圍觀者,曼努埃爾趁機低聲問:“你心情不好?科梅跟你說什麽了?”

燕嶼:“沒什麽。”

反正曼努埃爾又不是真的關心雄蟲的心理健康,見燕嶼不說,就知道這不會影響婚禮,便順著他的說辭略過。只是憑借自己對雄保會成員天然的惡意道:“你別管他,他這種蟲就喜歡故意破壞別人的心情,你越不開心他越得意。”

燕嶼點頭,直說:“馬上出去了。”

他把手伸過去,於是他們又掛上了偽裝,牽著手從萬千昳麗的眼紋註視下走出甬道,來到神像下。

蟲母神像的高大無比,他們站在下面,還沒蟲母最矮的足肢高。半人半蟲的神像肅穆、皎潔,光從它的軀幹上打下,因為距離地面過高,今天有幾分像從天堂灑下的聖光。

充當司儀的是一只和伊卡洛斯關系很好的雄蟲,瞇著眼睛笑得和藹可親,熱情地為他解釋:“在蟲母的註視下步入婚姻,意味著美滿、多子,是最高級別的祝福呢。”

赫利俄斯也回以一個笑容,仰頭看幾乎直入雲端的蟲母神像,想到的卻是阿芙樂爾號的悲劇。

可能是喝下的香檳太過燒胃,他忍不住想起阿芙樂爾號甲板上刻骨銘心的銘文,和那一筆未完成的感嘆號。

餘光掃到蟲母潔白、微微鼓起的腹部,他幾乎幻視有慘叫從中傳來。

如果這是科梅想要得到的結果,那他成功了。

“……蟲母在上,你是否願意愛他,直到群星化為灰燼?”

司儀已經念到了最後,燕嶼收回眼神,垂眸道:“我願意。”

“砰!”金色的禮花沖上半空,和白日焰火一起綻放。驚起一片蝴蝶,從眾人頭頂掠過,然後紛紛落在蟲母神像的身上,展開的蝶翼上,眼紋妖異,註視著下面的蟲。

臺下響起一片掌聲,科梅也在觀眾席,不緊不慢地鼓掌。有年幼的蝶種仗著自己年紀小有豁免權,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起哄:“親一個!親一個!”

“邦!”然後小蟲崽被雌父一拳錘在腦門上,含著兩泡眼淚被摁了下去。

雌父尷尬地笑笑:“沒什麽,大家請繼續。”

新人們沒有順勢親吻,仿佛沒聽到起哄一般。而觀眾席的雄蟲們卻被小蟲崽逗得咯咯笑,於是這就成了一個可愛的小插曲。

燕嶼也帶著如出一轍的笑,慢條斯理從頭發中挑出金色的禮花。

金色的,香檳、禮花,和歡笑。

一個金色的慶典。

曾經他幻想過,卻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金色慶典。

他站在臺上,目光掃過面目各異的蟲族賓客,忽然對遠嫁異族他鄉這件事有了實感。從現在開始,沒有人再會叫他的人類名字。

*

結束了婚禮,賓客們帶著心領神會的暧昧笑容,在夜晚離去。

燕嶼獨自坐在浴池裏,給雄蟲與下任蝶族領袖準備的婚房規格高得足夠人類反腐委員會得到十個槍斃名額。甚至不是浴缸,而是浴池,他泡在水裏梳頭發的時候,有些微妙地想到華清池與楊貴妃。

燕嶼:……

好奇怪。

禮炮中有許多金色的碎屑票落在他的發絲間,他借著水一點點把碎屑清理出來。背景音樂是光腦投屏出的新聞頁面,裏面播報著人類最新戰線——東區與中央議會展開了和談、南區亂七八糟的反叛軍被第四軍打得滿頭包、嚎哭著痛定思痛組成了統一戰線、死傷慘重的第二軍開始擴軍、第三軍終於進入到海神星、逃出去的人魚又卷土重來……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在重建。

曾經關於他的爭議、謾罵都被網絡部門清除了,網上又陷入了娛樂至死的氛圍,熱火朝天地討論起新出的歌星,只是不肯再去買現場票,也會在提到曾經某位人魚歌星的時候陷入沈默。

前線戰報觸目驚心,他收到了很多隊友和同學的消息,他們有的投身政壇;有的回到了東區,和第一軍遙遙對峙,都在緊繃的氣氛中等待和談的結果;有的在智械戰場的絞肉機前線生死搏鬥;有的在南區被切斷了與外界連接的通道,音信全無。

他聽著,連蝴蝶什麽時候走了進來都沒發現。曼努埃爾掃過新聞,挑眉:“看來今天科梅跟你說的是這個,難怪你心情不好。”

他半跪在池邊,撈起燕嶼的一縷長發。黑發如海蛇般在水面蜿蜒,濕漉漉地纏上他骨節分明的手腕。

“有什麽想和老師傾訴的嗎?小燕同學。”

非要在別人泡澡的時候玩師生play嗎?

“你進來做什麽?出去。”

曼努埃爾無辜且坦誠:“找你做啊。”

燕嶼:???

他立刻防備地往後退,然而曼努埃爾拽著他的長發,只笑著看他。頭皮傳來拉扯的輕微刺痛感,曼努埃爾從發尾把黑發往自己的手掌纏,拽著他不得不靠近。

燕嶼一只手伸出水面,拽住自己的頭發,無聲與他對峙。他手臂發力,繃緊了手臂肌肉,手背浮現出青筋,無視頭皮的刺痛,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拽。

幾根發絲崩斷了。

曼努埃爾不為所動,反正不是他疼。

燕嶼頭皮發麻,不得不往前走了幾步,咬斷了被曼努埃爾繃成直線的頭發。

不規則的黑發瞬間跌進池中,海藻一般飄蕩在熱氣騰騰的水面。

他冷冷道:“再說一遍,滾出去。”

曼努埃爾便歪著頭,伸手拿走了他的光腦,一下子關掉人類新聞,手骨用力,掰碎防水外殼,扔進浴池。他溫柔道:“不要聽那些不開心的消息。”

“雄主,你在生氣嗎?為什麽要讓無關的消息打擾到您的心情呢?”

他就是故意的,明知道燕嶼是被科梅這樣毀掉了一天的心情,他還是要這樣說,就是要激怒燕嶼。

“撲通——”浴池濺起巨大的水花,曼努埃爾被狠狠拽下來,下一秒拳頭就沖著他的臉砸了上來。蝴蝶條件反射地把蝶翼張開,盡力避免被水沾濕,就是這一秒,他被抓住了頭發,朝水中按下。

曼努埃爾嗆了兩口水,反手擰住燕嶼的手,狠狠一掰。

燕嶼吃痛地松開手,曼努埃爾得以從水中探出頭,他使勁搖頭,甩掉頭發上的水,睜開眼,長長的下睫毛濕漉漉地淌著水。

曲折的手肘破風橫掃,朝著脖子而來,以手肘的硬度,被擊中了起碼十幾秒會失去反應能力。然而對於雌蟲而言,還是太* 慢了,曼努埃爾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反方向扭動,鐵鉗一樣的手掌無法憑蠻力掙脫,逼得燕嶼必須配合轉向,不然就會被擰斷——他相信曼努埃爾絕對做得出來這種事。

而另一側,他毫不留情地以牙還牙,趁燕嶼被迫靠近的時候狠擊肩膀,以幾乎能讓骨頭錯位的力度。燕嶼悶哼一聲,半邊肩膀都麻了。

他按住燕嶼的下巴,咬上去,血絲滲了出來,刺痛激怒了燕嶼,他不甘示弱地咬回去。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吻,比較吻,更傾向於啃咬。

曼努埃爾另一只手順著肩膀,撫摸到腰線,順著人魚線往前探,又被應激的燕嶼趁機膝擊了腹部。

他們隔開了一段距離,水紋向後擴大。曼努埃爾擦拭嘴角的傷口,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舌尖原本就亮晶晶的,只不過是透明的,但他舔了一圈唇,沾上了紅色,像晶瑩的紅寶石。

他施施然上岸,身上婚禮的禮服濕透了,雪白的襯衣貼在身體上,肌肉的紋理清晰可見。

他把濕漉漉的頭發撩到耳後,居高臨下地站起來,坦然對燕嶼笑:“雄主,早點出來,我在臥室等你。”

*

燕嶼出來的時候穿好了睡衣,一絲不茍地扣到最高,連鎖骨都遮得嚴嚴實實。他出去的時候臥室沒人,曼努埃爾不知道去哪了。

他站在柔軟而潔白的床邊,突然感到恐懼。

從人族到蟲族,環境、語言、人,都發生了變化。但他曾經從21世紀穿越到現代,重新適應語言、文化與周圍的人,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此刻他才仿佛從那種與外界隔了一層玻璃罩的狀態中醒來。

結婚是不一樣的,尤其到了新世紀,人與人不再理所應當地步入婚姻,婚姻反而成了一種愛人的最高誓言。

結婚對象是唯一可以自己選擇的家庭成員。

養父收養他、校長指導他,隊友靠近他。與他們的關系,都不是燕嶼主動選擇的,只是順其自然地開始,又順其自然地中止。

但和曼努埃爾的婚姻是不一樣的,即使有時代的推波助瀾,那也是他自己選擇的路。

他正在締結一段新的親密關系。

如果只是結婚,契約婚姻與公司合作也沒什麽區別,但有了實質關系卻不一樣。至少在他心底,是一條線。

對鏡頭微笑是任務,交換戒指是任務,親吻彼此也是任務。可是沒有人的時候,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他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幹什麽。

“你害怕了嗎?”一雙手撫上他的肩膀,他能聽見背後胸膛悶悶的笑聲。

曼努埃爾從外面回來了,他似乎在外面找了個地方洗澡,換了身衣服,柔軟的布料貼著他們,發間在濕漉漉地滴著水,落在燕嶼的肩膀上,滴出圓圓的水痕。

燕嶼的頭發是濕的,他避開曼努埃爾的手:“我要去烘幹頭發。”

曼努埃爾長臂一伸,攔住他,意味深長道:“就這樣吧,反正等會兒也要重洗。”

燕嶼簡直忍無可忍,誰要聽他在這說這種亂七八糟的話?

“這只是各取所需的契約婚姻,我不會和你做的,別煩我。”

曼努埃爾似乎很疑惑:“別這樣,燕同學。你很不高興不是嗎?那為什麽不做點快樂的事呢?不要給吻和do賦予太多含義,這只是身體的激素,是生物的本能而已。”

“為什麽做任何事都需要意義呢?別這樣,你會被意義壓垮的。”他的眼神在燕嶼的臉上巡視,捕捉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以此窺視他的內心。然而他依舊失敗了。

“你多久沒有哭過了,又多久沒發洩過了?燕同學。記得你在搖籃1946星上嗎?你很累,你似乎不難受,還能理智地反擊、理智地拯救人類。但那是假象不是嗎?那只是痛苦在延時,那只是麻木了,而不是你接受了一切。”

曼努埃爾的手往下滑,碰到燕嶼的左心口,這裏曾經有一道貫穿傷,曾汩汩地流出一條紅河。

傷口已經長好了,甚至在外表都沒留下疤痕,可是隨著指尖的觸碰,他卻又感覺到了疼痛,那是一種冰涼的疼痛,是刀穿過心口,是風刮過傷疤,是血帶走體溫。

“你太累了,救世主大人。”

這位不太負責任的臨時心理老師低聲引誘:“這裏只有我,小燕同學。我可以同時做你的心理治療師、媽媽、sex工具、最好的朋友、最壞的敵人和人生導師,為什麽不呢?”(註1)

“只是快樂,只是為了快樂。今晚我們不想人類。”

他試探地低頭輕輕蹭了蹭燕嶼的唇角。

燕嶼微微偏過頭,這是一個躲閃的姿勢,但他很快又轉了回來。

於是他們接吻。

他們跌跌撞撞地向後倒,陷入柔軟的雲團之中。

黑發蛇一樣在堆積如雲的被子中翻滾,散開的長發蜿蜒在彼此身上,仿佛某種欲說還休的邀請,蝶族的口器很長,對應的人形同樣具有這樣的特點,似乎要伸進他的喉管,生物的本能讓他不適,也讓他不由自主地發顫。

沒吹幹的頭發打濕了衣服,這是一只被暴雨淋濕,找不到春天方向的燕子,失去羽毛遮蔽的地方因為降低的溫度而輕輕戰栗,下一秒又有溫熱的巢穴朝他攏過來,這個巢讓他感到陌生,燕子從未見過這個顏色的巢,柔軟的質感、會輕輕起伏、還在底下埋藏著汩汩奔流的血液。

陌生的氣味、陌生的觸感。

於是燕子猶豫著、膽怯地啄著著怪異的巢。

在呼吸不過來的間隙,他看見垂下的帷幔就像月華。

月華,月亮,月球,月塔環線和月兔一號。

曼努埃爾的舌尖舔過他的上顎,他看著帷幔卻想到了家鄉。

在婚禮上,被各色非人特征明顯的蟲族的包圍中,在花團錦簇中,有一瞬間,巨大的不真實感擊中了他。

現在那種感覺又找上了他。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玫瑰、綢緞、蠟燭和香氛。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他不該在柔軟的織物之間,他該在戰場上,在悶熱的駕駛艙內,在炮火紛飛的前線中,在補給線被切斷的情況下,和戰友們共同分食同一塊幹巴巴的壓縮餅幹。

我正在跨過那條涇渭分明的線。

在唇與舌不分彼此的交融中,他後知後覺地驚醒。

如果他有著蟲族血統,他被稱為蟲族,有著蟲族名字,在和一只蟲族上床。那他還能是人類嗎?

他停了下來,坐在床上、如雲般柔軟的被子上、伴侶溫熱的肌膚上,伸手捂住臉。

年輕人的耳根是紅的,從脖子到脊椎的一片也是紅的,整個人看著都要燒起來了。眼睛卻是水一樣的。

曼努埃爾撥開垂落他身上的發絲,一只手朝床頭探去。蟲族沒有睡覺前吃口香糖的習慣,照顧到燕嶼的情緒,他還是把這東西準備好了。

不過他一開始沒準備用,雖說口香糖能緩解情緒和避免風險,但蟲族們崇尚繁衍,認為這是蟲母的指引。而且為什麽要拒絕更徹底的快樂呢?曼努埃爾不是享樂主義者,他只是遵從內心的指引,追求權力、地位、金錢,也坦然接受不需要思考快樂。

“我以為你會更喜歡親密一點。”曼努埃爾不滿地抱怨,把細節處的體貼變成了一頂任性的帽子,不分青紅皂白地扣到他頭上。

他另一只手從燕嶼的頭頂順著往下,停留在他的後頸,意味不明地按了按。帶了點惡意的憐惜,道:“你後悔了嗎?小燕同學,現在你回不了頭了。”

說實話他不太會掌握技巧,有點弄疼了燕嶼。

但燕嶼不吭聲,也不說話,不再捂住臉之後就這樣看他。好像真的是一個在等待老師手把手教學的好學生。

“難道今晚無事發生,你就能回到過去嗎?燕同學,無論我們有沒有真正的親密關系,早就沒有人會再稱呼你為人類了呀。”

曼努埃爾凝視著年輕人泛紅的臉,感到饑餓,也感到渴。食欲,帶領蟲族進化的,本能的食欲,在勃發。進食的欲望讓他的胃痙攣。

他知道燕嶼現在很痛苦,不論是自己的話、和自己在邊緣試探這件事、還是燕嶼自己身體的反饋,都讓他喘不過氣。

但這些都讓曼努埃爾感到亢/奮,他幾乎是強硬地起身吻住燕嶼。

燕嶼有些恨他直白地揭露出殘酷的現實,又有些不合時宜的輕松。他人在自己脖子上架鍘刀,總比自己給自己來這麽一下更為容易。被別人傷害的人,只會做好受傷的心理準備。可是自殘或者自殺的人,還要額外做一層拿起刀的準備。這個準備比接受自己會受傷、會疼痛更艱難。被動接受總比主動更容易。

他知道這是一種責任的轉移,也知道責任從沒有被轉移走,只是心理上他得到了一絲喘息的餘地。原來真的會有人在恨意中接吻,在淡淡的血腥味中啃咬,在沒有愛的愛巢內do/愛。

文學作品裏總把這件事描寫得神聖又唯美,當抽離了愛之後,也無非是肉和肉在汗水中糾纏。如果做不是為了愛,甚至也不是為了快感,只是為了世俗附加的責任與一些沈重的算計,那它除了dirty talk還剩下了什麽呢?

他甚至不許曼努埃爾在這個過程說他那些肆無忌憚的話,空氣中只有變了調的喘息,於是dirty talk連talk都沒了,只剩下dirty。

心理是麻痹的,可是身體是誠實的。激素在感官內掀起一輪又一輪的狂熱浪潮,一點一點絞死他的理智,也蒸發到他的悲傷。

他想到飄揚的深藍聯合旗,想到別扭的鄉音,想到人魚藍色的鱗片,想到一聲女童的哭泣。但很快這些都從他的大腦消失了。察覺到他的走神,曼努埃爾會咬他的喉結,狩獵一樣,不滿地警示。

他會用低沈的、沙啞的聲音給唯一的學生上課:“這裏沒有救世主,也沒有誰需要關心人類。小燕同學,你只需要用盡你的全身力氣去追逐快樂。”

快樂,狂熱的快樂,海嘯般的快樂。

就這樣一點點淹沒了他的悲哀。

罐子裏有溫熱的蟒蛇相互吞食,黏膩的鱗片相摩擦,狂亂的光在鱗片上閃過。在一片白茫茫中,一條蛇伸出了鮮紅的信子,某種突如其來的輕松籠罩了蛇。

激素驅趕了理智。

即使蛇還是被裝在罐子裏,即使蛇逃不出來,即使罐子裏的空氣都潮濕悶熱,他還是在逼仄的罐子裏得到了一瞬間的輕松。

有一瞬間,罐子裏的人解脫了。

他疲憊地躺在曼努埃爾的身上。曼努埃爾這個蝶種家族,皮膚都是一種石膏般的蒼白。他趴在上面的時候,感覺自己是趴在一具屍體,或者一具完美的石膏塑像上。但身下的肌肉是有彈性的、皮膚是溫熱的,還會隨著呼吸輕微起伏。

他聽著他們的心跳聲從激烈到平穩,隔著皮肉緩緩同頻。

他突然感覺很沮喪。

曼努埃爾的皮膚很白,因此濕熱的紅能很久久地盤旋在他的眼下、顴骨處、耳邊和頸間。

他濡濕的手擡起,大拇指摩挲著燕嶼的臉側,有些無奈道:“又怎麽了?燕同學。”

燕嶼沈默地看著他。

曼努埃爾便按住他的腦袋,很溫柔地又吻了上去,吻走了淚水,又吻了一下額頭。他像安撫小寶寶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背,緩聲說:“你擁有了我,還有什麽可害怕的呢?”

“我就是權力呀。”

不會有人比曼努埃爾更接近他了,養父曾餵養過他,可是對著一個嬰兒的愛,總是充滿幻想的。只有曼努埃爾,目睹了他所有的面目,無論狼狽、冷漠還是自私的一面,都只有他註視過。

他們是利益共同體,是彼此心懷鬼胎卻交付後背的伴侶。

至少,在這茫茫的宇宙中,他還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不是嗎?

“嗯。”燕嶼閉上眼睛,若有若無地回應了一聲。

他垂頭,主動親了下去。

明天又會是新的一天。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